平川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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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来了。
太阳把人行道照得冒烟，耳边知了连续不断地发出声音，呼朋引伴一样的，你跟着我我跟着你。王杰希从地铁站出来，走在去百货商场的路上。
他今天戴了鸭舌帽和墨镜出门，太阳成了一团混沌的光和热。晒着是挺难受的，但在夏休的时候这样出门转转，路上的人因为刺眼的阳光把彼此都当隐形，令他也感到一种闲适。
家里的超市优惠券快到期了，他妈硬要塞给他说是让他学会好好照顾自己。他于是坐个十五分钟的地铁才到了商场负一层的那个总是人很多很乱的超市。小孩子坐在购物车里被大孩子用力一推，装满饼干巧克力的货架被撞到，发出各种声音。王杰希走过的时候顺手捡起来了几条放回架子上。爸爸妈妈来了，急匆匆把大孩子和小孩子牵走。
孩子是不太好管，他瞄了一眼人家，心里想。
空调的风吹得身上很舒服，王杰希放慢了脚步在水果区挑挑拣拣，加上天生面容比较严肃，像个赋闲在家的老头难得一次出街买菜。老实说他对生活质量没有太高的要求，不像很多人喜欢挑选完美无瑕的那一颗红富士，他就是习惯性地拨拉一下，拿起来对着光看一看，脑子里在想下赛季的战术怎么调整——因为之前突然想到了孩子其实不太好管这件事情。
水果上了称贴好标签，拿了几盒蛋放进篮子里，走过促销区时候王杰希抬手想买一提可乐，后来想着拎回家也挺沉，就又缩回手，对着红色的促销标牌感到一丝可惜。
超市里生活味浓得很，相比起来，有时候战队里训练比赛的日子过得有点不像日子了。尽管在游戏里他们有无限图景可以探索，但归根结底摘下耳机之后，人依然是被圈在那一小片地方的。王杰希倒也不是不满意，只是偶尔，像在超市里这一阵子，会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
买好东西，最重要的，用完了满一百抵二十的优惠券。王杰希拎着一个环保袋一个塑料袋往外走，心情舒畅，只是还没走到地铁站，塑料袋就破了。
王杰希停下来，盯了袋子底下的大洞三秒钟。他环顾四周，拎着半破袋子，看东西快要从里面漏出来，实在不行，捂着洞快走几步冲进旁边银行。保安大叔在大堂里转悠，看虽然他抱着东西急匆匆进来，但一脸正气的样子，就也没多看几眼，踢踏两步走远了。
好不容易坚持到凳子上坐下，他连忙把破袋子里的苹果和破袋子一起给装进带去的环保袋里。完了拍拍胸口喘口气，顺手低头系了系鞋带。视野正朝着地上瓷砖地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忍不住猛抬一下头。
巧了，像丢个硬币进许愿池下一秒阿拉丁神灯出现。生活，可能就是要平淡中出点波澜，波澜之后还要跟一点波澜。王杰希系好鞋带了，远远看那人。
叶修正问保安大叔转账的事情，保安大叔不耐烦，直接上前取了个号把纸条扔给他，让他等叫号排队去问。叶修得令，低头看了看纸条，捏着它就悠哉悠哉朝座位这里走。王杰希目光紧盯着他，有点戒备的样子。两个人大概隔了十米，空调冷风呼呼地在中间吹。
“哟，这么巧。”叶修平淡地朝他挥挥手，走过去坐下，“你也来取钱哪？”
“你怎么在这儿？”王杰希问。
“我来这儿办事呢。”叶修好像有意无意地偷换了一下“这儿”替代的概念，又瞄了瞄王杰希脚下的袋子，换了个重音问道，“你怎么在这儿呀？”
“进来歇个脚，待会儿就走了。”
王杰希认为自己一向是有问有答的，但他也不想跟人废话。仔细思考一下，在银行，提着破袋子，和你许久未见的老乡同事（姑且认为是同事吧）叙旧，想象一下都惹得他起身想走。“最近过得怎样？”这句话就是一块粘在脚底的口香糖，只适合出现在齐聚一桌的二十年同学会上。
但等到王杰希站起来之后忽然想起来这个时间点遇见倒是有些不多不少的尴尬。微草上赛季刚刚拿下第二个总冠军，而嘉世那边已经有人恶意放出一些类似“叶秋即将退役一叶之秋另换新人”的消息。他不可能装作充耳不闻，但怎么样说出来都像是场面话，他摸不准现在的叶修需要听到什么。
“怎么了，还有话想跟哥说吗？”叶修眼里一点揶揄。
王杰希拢拢手里的袋子，把心里一些不平压下去，说：“没什么，下赛季见吧。”
叶修笑着说好，然后忽然又挤眉弄眼的，指了指他的袋子问：“那个，你拿得回去吗？”
王杰希低头看自己鼓鼓囊囊的环保袋，里面两三个晶莹剔透红富士正要从破破烂烂的塑料袋里挤出来，有点尴尬。
“就一个袋子，没事儿，走了，再见。”王杰希利索提起来就转头走了。
北京城这么大怎么就偏偏碰见了？他走出门外的时候想。自动门咻一下打开，世界又骤然间变得亲热，灼热的空气包裹着他像久未见的老乡见面。走两步进了地铁站，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个比喻有点不太贴切，容易让人误会。
王杰希回到家里发短信跟方士谦说这件事，说怕是嘉世这次是来真的了。方士谦半晌没回复，过一会儿才慢悠悠拨个电话回来，说自己刚刚在冲澡，这天太热了，你刚刚说啥。
王杰希叹口气，有点犹豫，还是把今天碰见叶修的事情给一五一十说了。
“这什么意思？”方士谦心不在焉地问。
“你看，”王杰希指出，“他没有主动提战队的事情，那是有一些介怀了。”
“您这是什么见微知著的推理能力啊？”方士谦在那边大笑。
“联盟里的人大家碰一块能聊些什么呀，共同语言来来回回也就那么点，更何况是在马路上随便碰上了。”王杰希顿了顿，回想了一下下午那个尴尬画面，提出总结，“他那副样子，看起来就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你别老神在在的，问题倒是，他来北京干嘛呀？”
“不知道，他说办事，跨行了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再说了，嘉世能把他怎么样啊，名声和实力放在那里。”
“嘉世现在不行了，如果俱乐部强行要一叶之秋换人的话，就没他什么事了，就算有什么事他估计也咽不下这口气。”王杰希又叹口气，“我看他们那个刘皓主意多得很。”
“行了行了，甭担心了，关心则乱。”
“是提前考察一下下赛季的局势，做好准备。”
“得了得了，这大热天的，对退役老同志嘟嘟囔囔一大通。”方士谦打个哈欠。
挂了电话，王杰希想，方士谦有些话说得还是在理的。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的，职业联盟第八个年头都要开始了。王杰希靠在沙发上吹空调，在心里感叹，江山还得易主呢，人心难测。夏天才刚刚开始，好好休息一下。
他盖上毯子准备眯个午觉，闭上眼睛却满脑子都是方士谦说，关心则乱。那个字眼飞来飞去，他自己呢，像被撒了一身驱散粉，动弹不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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