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 7
终于
7
一般来说夜晚的想法会蕴含更多情感，不过是否更加贴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就无从得知了。第二天王杰希醒来，想起昨天晚上那个“想再见你一面”的自己，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不管怎么说今天都是例行要训练的。他早上起床的时候把窗户开大了些，鸟叫和晨风呼啦呼啦涌进来。
洗漱之后王杰希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他爸妈都自然卷，遗传到他妹妹身上多些，小辫子卷卷蛮好看。他和弟弟就不怎么明显，顶多睡觉起来会乱一些，难理。王杰希随手整了整。左边眼睛揉了揉之后更大了，他懒得去管，从椅子上拿起队服外套套上。看着镜子里的绿色，王杰希陡然觉得心情舒畅——还是原汁原味的微草队长，童叟无欺。
不能轻易乱了阵脚，他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严肃坚定的眼神留在镜子里两秒钟。
步入正轨的生活过得很快，每一天基本没什么花样。感觉上是实实在在的二十四小时，但一天眨眼就过完了，恍惚一下甚至记不起午饭吃了什么。
晚上王杰希盯着墙上的日历发了五秒钟怔，手里动作没停地泡了一杯花茶。他递给袁柏清，又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袁柏清捧着水杯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双脚一点一点的像在打节拍。
“怎么说？”王杰希问。
袁柏清停住脚下的动作，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房间里的灯光煞白，照得他脸色不是很好。他开口说：“也不是说我想打防风，就是我觉得现在这个打法有点瓶颈。”
王杰希看了他一会儿。
前几次团队训练的时候袁柏清的操作不太稳定，每次都像在找什么机会。但与此同时他又忽略了队友的状况，导致配合出现脱节。经常走位还差几个身位格，技能没办法放出来。这两天他本来是想去找袁柏清谈话的，结果袁柏清直接敲他的门来找他了。王杰希示意他接着往下讲。
袁柏清终于抬起头来，说：“我觉得我现在对咱们队作用不大。”
“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王杰希问。
“进队两年多了，适应也早该适应好了。说明是我个人的问题，是我找不到那个点，找不到那个，唉我也说不清。”袁柏清皱着眉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或者这么说，就是我觉得……我觉得我还没有发挥出我最大的作用。”
袁柏清当时是从方士谦手里接过队里治疗的担子的。他年纪还小，做不到像方士谦那样子游刃有余，但他想要更多。方士谦以前老跟王杰希讲起他，做得好了就天女散花地夸，后继有人，做得不好也毫不留情地说，小兔崽子，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懂眼观八方。王杰希在他身上能看到方士谦的一部分，那一种蛮劲，和自己不太一样的。王杰希他自己也爱较劲，但学不会那股蛮。不过话说回来袁柏清和方士谦绝不是一样的，袁柏清想要脱离前辈光环，找到他足够强大的自我。他想凭自己的力量赢取胜利，这点毫无疑问。
谁不是呢？
王杰希想了一会儿，说：“你想改变原来自己的打法吗？”
“想啊，”袁柏清马上说，然后又迟疑道，“但我不知道怎么去改，改到哪种程度……”
王杰希突然弯下腰拉开抽屉，开始在里面翻翻找找。袁柏清话说着说着就把剩下的吞进肚子里，坐在那盯着他看，看他从里面翻出一个文件袋。
“方士谦留下来的资料。”王杰希说，“你拿回去看一下吧。”
袁柏清怔住，机械地点点头。
“当然你在里面找不到什么标准答案，这也不是什么特别有用的东西，不然早拿出来讨论了。”王杰希冲他笑了一下，“都是他当时一些草稿和思路，挺乱的，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能明白。”
袁柏清慢慢回过神来，之前绷得严肃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说谢谢队长。
他也许只是在等这一句话。也许只是需要别人告诉他，他和方士谦其实会想到一块去，他会和他一样了不起。王杰希突然这样想。
看他走了，王杰希又往自己杯子里倒一点花茶，慢慢地喝。方士谦的笔记他以前常常拿出来翻，和自己的笔记一起看。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甚至可以说是乱七八糟的笔迹，他有时候会一瞬间失神，想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回过神来他明白，这些看起来无意义的尝试和争取，都是荣耀赋予了它们意义。
他自己的生活，本来也将普普通通地过下去。他毫不怀疑这一点，但十来岁他做出的那个决定改变了所有事情。他甚至觉得自己也发生变化——或者说，他容许自己发生变化。从此他有任性的勇气，和合乎逻辑的理由了。荣耀给了他露出锋芒的一个世界，同时也给了他一种新鲜的经历——他开始习惯从认识虚拟角色开始认识真人。和他相像的同龄人们，他们在虚拟角色背后互相凝视。直到后来所有真人都无可避免地和他们的角色连在一起，脱离不开，使得现实生活也不免沾染上一点英雄色彩。
主流社会不会认可这一种虚幻，但他脑子里所有的浪漫主义都乐在其中。他像摊开双手躺在草地上自在，愿意接受任何事情。
叶修来得比他想象中要早。
老实说他早忘了挑战赛什么时候开始了，也亏得微草离联盟总部不远，他才听到一些消息。有一天他听见高英杰在跟旁边的队友说什么挑战赛的事情，有点好奇，就去问了一下。高英杰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开口：“我是昨天看了兴欣和诛仙打挑战赛的视频，一帆他……乔一帆他打得很好。”
“啊，乔一帆。”王杰希想起来。
“对对，”高英杰变得有点兴奋，“一帆现在用阵鬼，真的变得很厉害了，在擂台赛一挑二呢。”
乔一帆去了兴欣，他之前听高英杰讲过。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但两个人当时在队里的地位差别太大了，他没留意。王杰希回去找出来了这个视频。看见乔一帆用夕阳的光辉当掩护，发出那记月光斩的时候，他也忍不住心里一动。鬼神盛宴。他看着屏幕上眼花缭乱的鬼阵，一下子有点想不起乔一帆在微草用的是什么职业。要说遗憾肯定是有的，但他也从来也不觉得自己神通广大什么都能算准。
不过乔一帆现在这样真的很不错，王杰希真心实意地这么觉得。回过头来看当初新秀挑战赛他冒冒失失上去用阵鬼挑战李轩，原来已经是一个苗头了，不过大家都没有发现。他其实有自己主见，也愿意去尝试，这对于新人来说真的很重要。不知道叶修在底下教了他多少，王杰希叹口气，他也想看着高英杰逐渐成熟起来。
常规赛快结束的时候王杰希接到叶修消息，他恍然想起来挑战赛决赛也就是几天之后。这段时间叶修其实一直跟他在同一个城市，只不过大家各自都忙，叶修偶尔会在QQ上骚扰他问一些什么意见。有时候是一些银武属性的问题，有时候扯到战术布置，有时候很莫名其妙。今天的消息很短，也很莫名其妙，就问他能不能出来散个步。
散呗，王杰希想。
下楼的时候发现叶修已经等在微草大门外了，他有点意外。叶修见了他，挥挥手说，嗨，晚上好。
他俩沿着河边散步，一路散到大桥上。行人通道稍微有些简陋，不过通道上就他们两位行人。旁边时不时有车子呼啸而过，把烟尘都给卷起来。时间不算早了，他们慢吞吞走着，夜晚拖着尾巴跟在他们身后。
“我看了你们跟诛仙的比赛，乔一帆打得很好。”王杰希打破沉默先开口。
叶修哈哈笑了两声，“怎么老王，后悔了吧。”
“有点吧。“王杰希直说，过后又问，“倒是你，要打嘉世了什么想法？”
叶修不慌不忙吐口烟，斩钉截铁地说：“必胜的想法。”
“没羞没臊。”
“那必须的。”叶修轻松地说，过会儿又补一句，“要回联盟必须跨过这道坎啊。”
“那你既然这么明白，今晚找我出来，需要加油打劲吗？”王杰希把手揣进口袋。
叶修想了想，说：“是啊。”
王杰希咳了两声：“你蒙我呢。”
“没，”叶修听见这话笑了笑，“就是想听一下你的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啊……”王杰希抬头看一下天，没有星星，云很多，压得天都看起来低了一点。
他和叶修并肩走在河边，觉得自己好像走在河里。自己离对岸就只有一步，但跨出这一步未必能得到他想要的。他和叶修所有的相见相识相知都和荣耀有关，显得很多事情都不真实，很多事情又太过真实了。
“嘉世看起来很强，但也很散。”王杰希突然说，“这你肯定知道的。”
叶修嗯了一声。
“而你们队伍，虽然看起来很乱，但每一个人都是你亲自给拉进来的，从一开始就带着你的意图存在，所以打成怎么样你都心里有数。”王杰希顿了一下，慢慢地说，“你也必须心里有数。”
说完这话周围忽然又安静了下来，他们一声不响地向前走着。夏天快到了，但晚上还是有点凉，两个人都套了件外套出来。刮起一阵风，王杰希下意识地把拉链往上拉了一点。
叶修看他拉拉链，笑了一下，突然说：“其实你还记得吗，大概就我们在第十区第一次碰头的时候，你拿着车前子的号猛地朝我冲过来，就忽地冒出来说一句，切磋切磋。”
王杰希愣了一下想起来，说记得。
“怎么说，那个时刻，当时没觉得，后来却总是想起来。”叶修看他一眼，接着说。
“想什么？”
叶修灭了烟，转过头来看着他。夜风中王杰希有点失去了方向感。
“想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心里一种预感陡然升上来，但又滞在胸口，只好赌气一样地继续看着叶修的眼睛，问：“什么感觉？”
仿佛有默契地倒数三秒，三、二、一，叶修先躲开了他的眼神，停下来，对着栏杆外叹了口气。河两岸的灯光都渐渐暗了，河水幽黑得像深渊。大桥上此时一辆车都没有，被完全的寂静包围。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害怕再走一步就要掉下去。
王杰希也靠在栏杆上背对着河，扭头看着叶修的侧脸。
他在想什么呢？他希望一分钟之后的自己能穿越过来通知一下自己，至少现在可以做好准备。他不懂这时的心情是害怕，还是他明白希望其实已经将要大过失望了，而在期待呢。
叶修终于慢慢转过来，看起来一脸做了坏事的样子，脸色阴晴不定。王杰希抬眼去看他，蹭地一下，两个人眼神又撞在一起。也就那一短短瞬间里，他俩互相看着对方大气不敢喘一声的表情，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感觉像春天发出第一道冰块裂开的声音，融水缓缓汇成流。
“王大眼你逗我呢，”叶修转过身来学他靠在栏杆上，懒洋洋地笑，“什么感觉你不知道啊。”
“你什么感觉我哪知道啊。”王杰希说，说完也忍不住低头笑。
叶修目不转睛看着他，哼一声，小碎步往左平移了一步，两个人胳膊撞在一起。
“心动的感觉呗。”他悄悄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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