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 8-1号土猪

8

夜晚静悄悄。

王杰希撇着嘴笑了一下，转过头去想看叶修现在是什么表情。叶修故意瞪他：“看什么？”

河岸边上没有太多浪漫气氛，旁边的马路忽然又开始有车时不时地飞驰而过。令人拘束的寂静被打破，警报解除，仿佛刚刚那一通都只是稀松平常的小打小闹。

王杰希忍不住调侃他：“你是真把这决赛看得很重吧，不然怎么跟交待什么什么一样的，说这么多。”

“呸呸呸，会不会说话呢，晦气。”叶修斥责。

过会儿他又接上，“不过确实有这样子的考虑，就得全力以赴一下。你想，要是挑战赛没赢，这边真心也吐露了，真的是全副身家都输掉了。”

“你还真不给自己留后路啊。”

“那是，为了不发生这种事情，我们必须抱着必胜的信念，前进！”叶修把手一挥，指向前面黑洞洞一片。

“得了得了，”王杰希拽下他的手，“你那前面没路，回去吧。”

叶修就让自己手被拽着，一边跟着王杰希往回走，一边问：“我说完了，小王同志怎么说呀？”

王杰希明显地顿了一下，接着学起了叶修刚刚说话，语气听起来都一模一样：“我怎么说你不知道啊？”

“你怎么说我哪知道啊？”叶修也学他说话，过后反应过来，乐了，“接着，又到你了，继续学。”

他们在桥上往回去的方向走着，前面那条路的信号灯灯光有点刺地照过来。王杰希闷着笑，没说话。

“快点，黄灯呢，再不走来不及了。”叶修继续怂恿着。

“那不走了呗。”王杰希悠悠回他一句。

结果叶修真的停下来了。

王杰希往前迈一步发现后面人没动也停下来。他手还抓着叶修外套，刚要放开手，见叶修灵活地把手伸了出来抓住了他的手。

“哈，确认一下是不是真不走了。”

“幼稚。”王杰希切了一声。

“你想走也走不了，现在是红灯。”叶修往上一指，说的跟真的一样。

“绿灯也不走，满意了吧。”王杰希笑说。

“绿灯哥带着你走，呵呵。”叶修也露出笑容，说着迈开步子往前走，“咱们要遵守交通规则。”

时钟指针一圈一圈地转，桥下河水一天一天地流，从无有中生出的浪潮现在又归于无有。

走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话，像在冰水里浸久了，现在总算钻进暖房里，正慢慢找回知觉。春夏之交的晚风吹动王杰希的头发，全身上下似乎都跟着苏醒过来。他的手搭着叶修的手，感觉到手指有点麻木。指尖那点暖意一会儿像是一直都在那儿，一会儿又像是一生中的第一次。

快走到微草门口了，叶修还要往前大迈步，被王杰希拉住了。

“不用送了。”王杰希说。

“顺路。”叶修坦坦荡荡。

他们站在一棵大树下，能闻到草木和花的香味。王杰希停在那里，慢慢回握住叶修的手，说：“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说话声音很轻，叶修差一点没听到，于是又走近了一点。

“你刚刚回来路上在想什么呢？”叶修似笑非笑，停在他面前，开口问。

他们俩一下离得很近，好像从来都没有离得这么近过。

王杰希听到这话突然笑了，拉着叶修的手晃了晃，慢慢地说：“什么也没想。”

“不诚实。”叶修摇头。

“那你在想什么？”王杰希问。

“我在想，以后得多出来散散步，对身体好。”叶修想都没想就说，好像知道他要这么问。弄得王杰希忍不住去猜，叶修是不是就是为了想自己说才来问他的。

接着叶修又说，“刚刚小心脏跳太用力了，我都怕吃不消，你说以后是不是得多锻炼？”

王杰希听到这话才发现耳膜里一震一震的原来是自己的心跳。他和叶修都不说话的时候，那个声响就占据了他的脑袋。从前他只当自己刀枪不入，意识到这点之后他才忽然感觉心里痒痒的，有点甜的滋味蔓延开来。

分开之前王杰希和叶修在树下极其纯情地拥抱了五秒钟。其实到底要做什么事情他们也都不太清楚，脑子里噪音太多，反而找不到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或许想摸一摸他的脸，亲一下嘴唇，或许想一起骑着自行车一起去吃夜宵，或许想什么都不管了，躺在树下睡一晚上。两个人在一起这件事情可能性太多，此时此刻在人生第一个这样的夜晚，他们反而因为这种喷薄而出的可能性手足无措。

王杰希回头看叶修慢慢走远了，自己也转身走上楼。他刚刚路上在想什么呢？他想了太多东西，不切实际的，泡泡枪连续打出来二十八个泡泡那样的。他想到张学友的歌，我和你吻别在无人的街。他想到别人在他弟弟面前一提起那个女孩子，他就要把脸藏在抱枕后面。最后他想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过就算是梦，是什么虚无飘渺的红线、蓝线、绿线，他是不是也可以容许自己信以为真一次。

叶修在休息室角落点起一根烟，烟雾飘飘悠悠地和另外一缕融在一起，成了一个颇为好看的形状。魏琛坐在他旁边，拿烟的手稳稳当当。

“老魏，不紧张啊？”叶修眯着眼睛说，头都没转，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

魏琛维持着和他差不多的姿势，拉长了声音说：“保持体力，紧张嘛，留给年轻人。”

年轻人们此时在休息室另外一边，陈果在跟他们手舞足蹈讲些什么。接着包子站起来，举起手，仿佛整个人都要飞到天花板上去。

房间里的时钟有一根特别长特别显眼的秒针。叶修盯着它，看它不慌不忙地转完一圈。魏琛在他旁边，深吸完最后一口，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一并伴着几个烟头东倒西歪的。

“要赢。”魏琛气运丹田吐出烟雾，转头对叶修说，轻描淡写似的。

“会赢。”叶修对魏琛说，眼睛看着秒针继续转着。

时间到了。烟灰缸里多出一个烟头，接着休息室的灯熄灭了，脚步声，谈话声，出现又消失。房间暗下来，归于安静，剩时钟在墙上悄然无声地转动。

王杰希当天有事，许斌带着刘小别和高英杰去看比赛了。回宿舍路上他收到许斌的短信，兴欣赢了。王杰希之前并没有为此忧虑，看到这个结果也不意外。把手机放回口袋，他一步步走上楼梯，时不时往窗外瞟几眼，随意又轻松。种在宿舍旁边的大树在风里摇摇晃晃，发出好听的沙沙声。

兴欣闹腾了好久，也拖延了好久，最后终于站上了记者招待会的聚焦点。一屋子记者看着叶修大咧咧走上前说话。

“我回来了。”

光听了这一句，闪关灯闪成一片，房间刹那间膨胀开来。人声嘈杂，像大风吹过港口。叶修站在原地没动，眼睛也没有眨，心头一动。这种声音竟让他想起他第一年进联盟时候的感觉。现在似乎和当时一样，崭新世界里什么都没有，他一眼望不到头，但却誓要前行。眼前有一整片辽阔的野原，光从天上倾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