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 10
10
王杰希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叶修还在旁边呼呼大睡。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几点了，他懒得去抓手机看时间。柔和的光隐隐透过窗帘，他揉了揉眼睛，看见上面弯弯曲曲的花纹，发了半晌呆。
空调呼呼吹风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王杰希听着觉得有点冷，下意识地把被子往旁边人那边扯了一下掖好。室内昏暗，但身边暖和得慌，他迷迷糊糊间又闭上了眼。
回笼觉睡得有点混乱，王杰希感觉自己一直在做梦，具体在干些什么倒摸不着头脑。他在和叶修说话，问叶修怎么办，但叶修好像一直在出神。没等到答复，下一秒他又发现自己正抓着灭绝星尘走向微草技术部的办公室。他在等电梯，电梯也不来。他有点急，刚准备骑着扫把飞到三楼去，梦就中断了。
等他再一次醒来已经日上三竿。透过窗帘的阳光更亮了一些，他眼睛刚睁开，被这光线刺了一下又闭上了。窗帘上那些藤蔓一样的图案被点上淡金色，很明亮。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香皂味，他眨了眨眼，梦里的焦灼渐渐散了。
估计是一直朝着一个方向睡，王杰希动了动，觉得脖子僵硬，手臂也有点麻。他挪了挪手，等其他知觉也都跟着醒过来，就感觉到腰上暖乎乎挂着一只手。忽地转过头，看见叶修盯着他，眼神有点呆滞。
“干嘛，看着我后脑勺发呆呢。”他戳戳他的下巴说。
叶修愣笑了一下，表现出来一种很罕见的毫无防备的样子。王杰希刚醒转，觉得心顿时软了，但又有点不好意思，利落地伸出手啪地把手掌盖在他脸上。
“不准看，”他说，“也不准笑。”
叶修点点头，闭上眼睛，睫毛在他掌心里蹭蹭。他手还搭在王杰希腰上，轻轻揉了一把，过会儿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说——“糟了，六星光牢。”
王杰希听到这话闷闷地笑出声，舒展开五根手指头说：“是五星光牢。”
两个人在一块住了好几天，这才是第一次他们两个人都同时无所事事待在家里。有点像度蜜月，但又不太像——是不是有点太过于家常了？叶修赖在床上身子没动，被子拉到下巴底下，手里抓着王杰希五根手指头把玩。
“我妹发现我谈恋爱了。”王杰希突然想起这茬来。
“你妹发现你？”叶修有点乐，“这主宾没说反吧？”
“没，”王杰希说，“确实，这真是奇了。”
叶修问：“她怎么发现的？”
“我哪知道啊，我什么都没说，”王杰希扯个小谎，他确实是问了他弟弟一个有点暗示性的问题，“我觉得我们王家可能直觉都挺准的。”
叶修躺着笑出了声，看着两只手在空中晃悠。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他翻了个身，故意问：“还有谁直觉挺准的？说来听听。”
王杰希说：“我。”
叶修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像是还在等待下文。
从一开始就觉得你在俱乐部遇到麻烦了，猜到你不甘心退役，也相信你能一步步走回来？王杰希在心里想，偏不说出来。
“还有我爸，”王杰希说，”他老人家直觉我能靠打游戏走上人生巅峰呢。”
“真好，”叶修敷衍一句，接着问，“那你呢，有没有什么关于我俩的直觉？”
“你当算命占卜呢，”王杰希笑着拍他一下脑门，“问你们包子同学去，少臭美。”
叶修捂住脑袋：“王大眼你没大没小啊。”
“我倒是有大有小。”王杰希眨眨眼。
叶修一个大鹏展翅搂住他，先亲亲左边眼睛，再亲亲右边眼睛。
他们拖到快中午才起床。之前一直窝在空调房间里不肯出去，后来实在饿得不行了，才准备穿好衣服去厨房煮吃的。王杰希去冰箱里掏速冻饺子，叶修就靠在厨房门口，看窗子上的排气扇呼呼地转。几片扇叶还比较崭新，转出了很大的气势。
吃完饭两个人又懒洋洋的。王杰希家客厅很敞亮，下午的阳光就也不客气地照进来。叶修躲开太阳跑去厨房，问：“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去网游里随意游荡一下？”
王杰希把瓷碗放回消毒柜里，边说：“你睡晕了吧，这周野图Boss还差一个就都刷完了。”
叶修说：“没忘，想去劫富济贫。”
王杰希擦擦手，转头挑衅：“劫哪里的富，天子脚下造反？”
这个话题后面不了了之，因为黄少天在朋友圈宣布自己终于从奶奶家回来了，将于今晚携小徒卢瀚文给各位拜个早年。叶修用王杰希手机看完后表示，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的手可以放在小王的身上，比鼠标键盘好摸。
早晚都窝在床上，下午他们觉得要有点创意，改成窝在沙发上。电视开着，两个人时不时瞄一眼。相比起来嘴上比较忙，打啵或聊天，一整个下午喝掉好多碗茶。
叶修如愿以偿听得了一些王杰希小时候神棍行径，比如琢磨饮料瓶子上的序列码，再靠从那并不太明显的规律里用直觉选，连续“再来一瓶”了十多次。作为回报他讲自己和叶秋在院子里变着花样放鞭炮，火苗都冲着各家各户在外面晾着的衣服而去，差点没把他爸气死。叶秋事后还偷偷得意，说这叫烽火戏诸侯。
说到这里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小时候日子过得多简单，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叶修想起挺多好玩的事情，自己砸吧砸吧正品味，王杰希问他：“想回家吗？”
叶修想想说：“还好。”
他俩家庭背景差得有点远，除了都不是独生子女这一点。王杰希设想过自己站在叶修那个处境，但他其实设想不太出来。
“当时既然走了，就不会轻易想回去了。”叶修说。
家的概念总是模糊。回到哪里算是回家？离开哪里算是离家？都是一念之间的事。王杰希去取刚烧好的开水，又给彼此添了一碗茶。
就像里头装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小紫砂杯子却总给人一种凉的错觉。长大之后黑不是黑，白不是白，也都是一念之间的事。
叶修第二天要回杭州了，王杰希开车送他到机场。
“怎么说？咱们这一别，再见亦是敌人。”叶修挥挥手，站直了身子，“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的，不留情面。”
王杰希靠在柱子上看他边说话边理自己的背包。机场广播响个不停，在这种模糊的背景音之下，过去一个多星期的很多记忆一下子冲了上来。就一瞬间的事，他突然有点理不清头绪——他和叶修两个大男人怎么就在无数个明示暗示之后处在了一起？
一切看起来都自然而然，应该发生。他觉着自己乘着火车正无声响地向某一个地方驶去，不知道要驶向哪里，但他默许了，叶修也默许了。这种感觉很新奇。
叶修看他晃神，走近了一步，从他手里拿过矿泉水瓶，仰头喝完了。王杰希于是又接过那个空的水瓶，塑料瓶身发出被挤压的声音。
“待会儿安检，不能带水。”叶修说。
王杰希点头，攥着瓶子，“一路平安。”
他们简单地在安检口前面拥抱了一下，叶修手摸摸他的头。
“不确定感吧，我觉得是有种不确定的感觉。”王杰希想起那天叶修躺在沙发上这样说。
叶修有件白色旧广告衫王杰希印象很深，他说这话的时候就穿着那件，还坐起来喝了口茶，午后的阳光在茶几上闪着。话题当时就到此为止，他们没人说以后怎么怎么样，好像就让这火车一路往前开啊开啊。前面是什么，他们不需要知道。
这世界南不是南，北不是北的，只有茫茫一片。
王杰希搂紧了叶修，几秒后又松开了这股劲。他的头还靠在叶修肩膀上，眯起眼看着头顶的灯，白晃晃的。
“每次跟你一块，”王杰希说，“我这总觉得心里乱跳。”
“砰砰砰砰砰那样的？”叶修笑。
“差不多吧。”王杰希说。
“但你是不是觉得特舒坦？”叶修挑了一下眉毛。
王杰希听到这话好像忽然放松下来，弯起眼睛笑了一下说：“对，我觉得舒坦。”
叶修和他分开，面对着面，“巧了，我也觉得舒坦。”
“我知道。”王杰希看着他。
周围很吵，王杰希捏捏自己指尖，又捏捏叶修的指尖，都是暖的。
“我知道你知道。”叶修摸摸他的脸，轻轻地说。
送完叶修王杰希一个人去停车场拿车的时候感到有一点失落。回家路上又听到了那首粤语歌，更加令人惆怅。走进小区，乘上电梯，他摸出钥匙开门，发现家里也是静悄悄的。他把钥匙丢到鞋柜上，揉了揉脸，觉得自己从刚刚在机场开始就有点矫情。他估摸着是因为自己习惯了瞻前顾后，不舍得让抓到手里的安定感被无所谓的事情耗费。
这是他老毛病，懒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打着“难得糊涂”的招牌，积极的时候又总想弄清楚很多事情。
谈恋爱这件事属于他积极想要了解的那部分，但面对叶修的时候他好像又容许那所谓的不确定感生根发芽，“弄清楚”这个行为反而成了那件无所谓的事情。不仅如此，他容许心砰砰砰砰砰地跳，容许他的直觉载着他飞到很远，给他一种很久没有过的危险又安全的快意。因为毕竟是这样的，他有些负气地想，他什么时候害怕过不确定的东西？
像当年一样，龙牙再天击，长矛一挑，他飞到了空中。但这一次他滞空的瞬间，广阔天地之间仰起头看向他的不再是一叶之秋，而是穿过电脑屏幕、脱离开游戏角色、作为自己的叶修。于是王杰希也褪下袍帽，从灭绝星尘上一跃而下，成为他自己。
周围的世界正在一寸一寸地由无人荒野转变成其他什么——夜里的大桥，江边的烧烤，超市里的红富士，家里客厅午后的阳光。王杰希觉得自己在空中放松下来，一厘米接着一厘米下坠，他离叶修越来越近。
他想起自己是害怕坠落的，但就此注视着叶修的眼睛，一念之间，他觉得好像那也无所谓了。
TBC
谈恋爱太难！只争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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