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酒龙抬头
瞎搞
叶修眨了几下眼，他正仰着头看向天花板。天花板很普通，白色的，但是不是刚刷时候的雪白，带点暗沉，可能是灯光的原因。胸口有点闷，他慢慢吐出一口气来，这口气里面有他曾经不熟悉但现在习惯了的酒精味道。
这一瞬间他忽然感知到自己的年轻——确实，他才刚过三十。三十是什么，而立之年，刚刚好，不老。他为什么觉得自己老？是因为他才刚三十但已经经历过两次“退役”了吗？一个小时前他跟领导打招呼说再见，以后再约，啊，好一段忘年交，情谊不能断——那是他爸的朋友，他才够老的，头发都快没了——失敬，失敬，叶修今晚喝了点酒，主要是被灌的，以至于现在脑子有点不清楚。他有点想打一盘荣耀，跟谁打，用什么打，不知道。醉酒龙抬头，怎么样？听起来挺美。
都说喝酒会先有一个轻飘飘的快乐阶段，叶修在等，等得很有耐心。他靠在沙发上，刚入秋，衬衫被他扯开了，风从阳台吹进客厅，有点冷。他以前是不会喝酒的，喝一杯就倒，出过一些丑。没有人教他喝酒。他尚在家时还没成年，他爸古板，不肯让他碰酒。等他成年，他又实在没有喝酒的必要——他口袋里有烟呢。直到现在，直到现在，他家对他从原本的失望和无可奈何中快速地恢复了过来，变得平静：他妈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妈确实很擅长这件事情，他弟忙，也觉得无所谓，只是对自己当年经历还带着点遗憾和被抛弃的介怀。只有他爸，他爸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的时候，还会说他几句。当年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过他爸的意见，反倒是现在，他爸偶尔拨弄几句的时候总要在他心里掀起更大一点的浪。因为他爸把他带了回去。他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那个赛场，但他爸一而再再而三地，或间接，或直接地——甚至那次撵他去当国家队领队——把他送回荣耀面前。他觉得这有点滑稽，有点讽刺。阳台外面这时传来钢琴声，巴赫复调，左手一直练不好。他知道邻居家有小孩在学琴，只是今天怎么这么晚还在练，估计挨骂了。他笑了一下，有点苦味的笑，但那苦味很快就散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觉得他已经快乐且轻飘飘过了——三十岁人通过应酬饭局的酒精获得的快乐，能怎么样，他对自己说。
快乐，轻飘飘。感觉走了，但这两个念头却还在他脑子里。他想起王杰希，不是没有征兆的。他想起王杰希，想起一些黏糊的、腻歪的事情。他闭上眼睛。
他想起他清醒的时候，那个状态下他的感觉很敏锐，都被存成记忆了，估计是印象太深刻，大脑服气了。画面开始，他和王杰希在他家沙发上。之前是在干嘛，忘了，嘿这大脑还挺挑。开始的时候他感觉脖子就热乎乎的，王杰希手臂搭在上面。他手挺灵活，顺着王杰希腰往下摸，接着又把他那件棉质t恤给撩开。夏天，暖和啊，他手是热的，但王杰希的腰和背更热，热得他指头都麻了，划过皮肤的时候，他想起小船儿推开波浪。他抱着王杰希，怀里的人被摸得有点气不顺。他怎么知道的，因为他就对着自己喘气呢。他想着有点乐，没留意王杰希两只手慢慢从他脖颈那往上溜。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手已经捧住了自己的脸，脖子连着下颌也都酥麻得他一抖，忍不住也喘了。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往后靠着躺下了，王杰希几乎压在他身上，两条腿岔开包围着他的胯。他觉得裤子里难受，鲤鱼打滚一样地不安分，还往上顶了两下。喘气声有点吵，他伸出舌头想卷走那些声音，但是卷不走，反而碰上了温热的嘴唇。空气进来，三十多度的空气此时都觉得是冷的。他的双手像是不受控制，但又像是完全受摆布，追着热的源头而去。从后背到前胸，他一边划过一边感觉怀里人的颤抖和扭动——还有声音。
叶修打了个喷嚏，睁开眼睛，长长吸进一口气，又呼出一口气来。
不好意思，有点热，他挪了挪自己的位置，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努力想起一点清凉的事情降温。
他第一个想起王杰希讲过的鬼故事，但那不可怕，更像笑话百科大全。第二个，他顺着王杰希这个念头走，隐隐约约摸索到了他的眼睛。相处久了他早忘了自己叫他王大眼是因为他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他就只是叫，王大眼，王大眼，觉得挺亲昵，合适。王杰希眼睛里总是不热的，但也不冷，里头有点内容，至于是什么，好像总是会变的。他眼睛形状好看，但不是那种勾人的、笑眼的，是简单的。眉是眉，眼是眼，睫毛不长也不短，有点密，眯起来的时候很迷人。
他和王杰希这么你来我往暧昧了好久，但是没有什么一锤定音的事件发生。同居，什么？没有，住这么近没必要。等等，告白这个桥段好像也没有，但他们在处朋友。朋友？可是明明不止是朋友。那是什么？是还没下定的决心，是藏在喉咙里的红心，呼之欲出，可暂时还没人敢拿敢剖，怕见血，怕那个皮肉绽开的过程。肯定是愿意的，兴奋的，也是有点难为情的。
他有点平静了下来。他摸出手机——新买的，确实方便一些，他承认——想给王杰希发短信。发什么，他忘了，看见显示信息发了出去。豁地，下一秒，手机没电关机了。屏幕黑乎乎的，像个无底洞。叶修把它看成树洞，有点想讲话。
过了一会儿，他头开始痛，最讨厌的阶段来了。脑袋里一个东西，他的脉搏，剧烈地在跳。他讨厌酒，讨厌应酬。他深呼吸了一口，忽视了自己上一个念头——其实也还好，没有到讨厌那一步，他没有那么强烈的情感，他三十岁了。
他有点想睡觉了，就把外套搭在身上，脖子一歪。但是睡不着，今晚冷完了之后热，热完了之后冷，像一晚过完了春夏秋冬似的。
门铃响了，叶修过去开门，在猫眼里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忽然清醒了一半。他拉开门，王杰希站在外面，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这个保温桶好熟悉，他想，而且他竟然知道里面是什么。
又喝酒了？王杰希不咸不淡地问，熟练地进门换鞋。要不是我住得近，王杰希说，谁给你收拾，你又不收拾自己。他进厨房摸索，把保温桶里的汤倒进一个小瓷碗里，说你以后少给我发骚扰短信。叶修有点愣住，他忘了自己发了什么了。
我发了什么？他问。王杰希也许是看见了他有点茫然的眼神，笑了一下，没说话，转身去拿勺子。王大眼你说完再走。他拉住王杰希的手腕。天，这一刻他还来得及想，是暖的。他的酒劲快过了，身上猛然开始怕冷。
王杰希说，你表白了。
叶修的手一下子脱力松开，整个人好像完全清醒了。王杰希又笑了，说你以后少喝点酒，没意思，接着继续往厨房走。
什么？他赶紧爬过去看自己充上电的手机，但发现重启之后要输密码。密码是什么，他又犯浑，记不起来了。这边他还在想，扭过头去看王杰希已经把瓷碗端上了饭桌。餐厅的那个吊灯照起人来影影绰绰的，这个词是这么用吗，但总之显得王杰希很好看。
算了，不翻短信了。他看看餐厅里的人又看看输了三位密码的手机，忽然脑袋清明，走过去坐在小瓷碗对着的那个座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王杰希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客厅里挂着的那个时钟告诉他，午夜快要到来了。外面一片漆黑，他想问王杰希是怎么来的，是走路还是开车呢，晚上走路不太安全，他小区半小时之内停车免费。餐厅的灯有点暗，但下一秒他看见王杰希的眼神，忽然明白过来，他今晚不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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