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 12
12
“新年好！”
虚拟的烟花热热闹闹，一个接一个绽开在手机屏幕上。王杰希早上刚起床就看见他们家“幸福一家亲”群里发了一连串新年祝福的表情包，千奇百怪，大红大紫。抱有一种恶趣味他把它们都存进了自己手机，然后挑了几个发到微草队员的群里。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也纷纷发出自己收集的古早表情，一时间群里面洋溢着喜庆的气氛。王杰希边存边乐了一会儿，又趁乱发了几个红包，收手下楼去吃早点去了。
新年新气象，至少用发表情包的方式来讨个彩头的微草队长王杰希是这么希望的。
周末就是全明星，微草一帮人提前一天坐飞机过去。刘小别在候机室略带哀怨地提起说，差一点咱们队就能有四个人进了。队里大家象征性地拍拍他的肩膀，说别哥你就是我们心中的乱世巨星，许斌抱着手臂站在旁边笑。
青岛不远，在飞机上打个盹好像就降落了。有人托运了有人没托运，经理带着没行李的人先去车上，王杰希陪剩下的人去行李到达的传送带那儿。他走去旁边准备拿几个推车送过去，余光里忽然瞥见一个人坐在行李箱上盯着他。王杰希转过头，看见叶修憋笑的样子，眼睛被鸭舌帽给遮住一点。
王杰希把推车递过去之后走到他跟前，问：“你怎么蹲这儿？”
“等你啊，不然呢？”叶修说。
“少来，”王杰希倚着推车说，“你们队的人呢？”
叶修从行李箱上挪开屁股站起来，把箱子不客气地堆上推车，说：“沐橙的箱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晚到了，我看你们航班马上到，就说我留下来等。”
他笑，把王杰希一把搂过来。王杰希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左手扶着推车把手，右手却不知道该往哪放。搂着他腰好像有点过于暧昧了，他于是保持着这个尴尬的歪着肩膀的姿势，一路走过去。柳非跟肖云正指着手机讲话，两个人抬头一看都吓一跳，差点以为自己队长被劫持。王杰希被他们表情逗乐，强行直起腰来，镇定自若地介绍：“叶修大神来给我们现场指导，大家欢迎一下。”
结果还真的有几个从训练营跟着来看热闹的小朋友拍了两下掌。
拿好行李的人乱糟糟跟在王杰希和叶修后面往停车场走。外面挺冷的，王杰希左手拖着登机箱，看叶修两只手推着苏沐橙的大箱子百无聊赖地在右边走，觉得好玩。他问叶修：“刺不刺激？”叶修一下子伸出一只手伸进王杰希右口袋，在布料包裹下抓住他右手。
“挺刺激的。”他说。
叶修手挺凉，王杰希竟然也没动作，就在口袋里悄悄给他暖手。
接着叶修又厚着脸皮上了微草战队大巴，把经理唬得以为高层正在进行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王杰希习惯坐得稍微靠前一些，他就走过去坐王杰希旁边。经理走过来一个一个发水，叶修接过来，还好心情地说谢谢。王杰希头靠在玻璃窗上，看着叶修仰起头来喝水，一下子也觉得身心轻快，前几天的阴云被大风车呼地吹开了一般。
“我们应该坐后面去。”叶修说。
“你还来劲了你。”王杰希推他一把，回头看了一眼。刘小别袁柏清前后刚站起来探头探脑，被队长这么扫一眼又马上左顾右盼收回眼神好好坐下。
“车上小孩该被你吓傻了。”王杰希下了结论。
“不可能，他们知道了我俩的事肯定高兴得不得了，争着来给咱们送份子钱。”叶修说。
王杰希光想象了一下送份子钱的场景就乐，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笑。天光还是亮的，闭上眼眼前就是暖暖一片。他听见旁边叶修把大衣脱下来，把两个人的外衣都摆好盖在身上，遮得严严实实的。王杰希心想这也太纯情了，又不自觉抓住叶修摸索过来的手，指头摸摸他的手背，爱怜一样的。
全明星赛例行公事进行，第一天新秀挑战赛，回归联赛、同时第一次在全明星赛上这样抛头露面的叶修就如好多人所料成了全场焦点。他也毫不客气，怼几句话那神气一下使好多稍早打比赛的人想起来以前叶修还是叶秋时候的事情。时隔三年王杰希在台下又一次看着叶修，这才生出一种实感，他回来了。他发觉自己其实很羡慕叶修这份游刃有余，像是走在哪里都能推开海浪开路，像是逃避和迎战一样有模有样。他身上有一种万变不离其宗的自信。这份羡慕让他想马上见到叶修，抓住他的手，卷得他心声乱了。
第二天扔沙包扔得各放异彩。微草被分到和观众一队，没太多波澜，王杰希看着看着发起呆来。手撑着脑袋。他觉得他有好多的事情需要琢磨，而周围的嘈杂竟然奇迹般地让他慢慢沉下心来，坠入梦境。这段时间他睡眠不是很好，半夜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塞满了东西，但要说出来个一二三四又特别费劲。耗神，王杰希脑子迷糊。天花板暗暗的，外面大楼的灯光泄进来照亮一点。他耳边出现他妈妈的念叨，耗神要吃参，耗神要吃参。
这么一睡差点睡过了头。王杰希听见队员回来的声音，猛地一醒，撑住脑袋。缓过来之后庆幸刚刚没摄像机扫过来，转头象征性问了问情况，却觉得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等到终于结束了，王杰希刷开房间大门的那一刻如释重负，第一次这么期盼热气腾腾的浴室。就在他刚准备去洗澡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王杰希差点就想无视直接走进浴室，后来还是往猫眼看了看。是叶修，他一手捧着衣服，另一手开了门。
叶修款款走进来，非常正当的。王杰希扫了一眼发现走廊上没有人，不过估计就算是冯主席路过这人也照样可以这样自在地迈进他房间。王杰希关了门，看见叶修已经自然而然坐在床上。
“王队晚上好。”叶修说。
王杰希抱着衣服坐到他旁边：“叶队来的真是时候，我刚准备去洗澡。”
“可以一起洗，我带了换洗的。”叶修话音戛然而止，王杰希看他两手空空，口袋里倒是有东西，一下子发笑。
叶修岔开话题：“你笑什么，我好不容易才趁老魏睡着了溜出来的。那呼噜打的，走出了房间还听得见。”
王杰希眯起眼睛，额头靠在叶修肩膀上说：“你睡着了也差不多，好意思说别人。”
叶修察觉到一点异样，摸摸他的额头：“累啦，没发烧吧？”
“累了。”王杰希诚实地说。
叶修半搂过他说：“哥今天陪你睡觉啊。”
王杰希说：“好。”
王杰希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这样子被当成小孩子哄，从来都是他当这个大人的位置。他抱着衣服有点难为情，有点高兴，高兴完了又有点难过，难过完了想说话，想把他闷了一肚子的话都倒出来。
“我妈上次问我是跟谁出去玩了都没回家，我说是上次住我家那个朋友。我妈说，那下次可得请人家来家里坐坐啊，我说行啊，我弟听了可高兴了。”王杰希说。
叶修乐：“好啊，下次去你们家坐坐。”
王杰希没接话，叶修侧过头去看他。
“怎么了？”叶修问他。
房间里很安静，地毯繁复的花纹无声地张牙舞爪。
“其实我挺担心的。”王杰希突然一字一句地说，“我挺担心，有一天我妈发现了我跟男人在一起过日子。她和我爸肯定不会骂我，他们觉得我有主意，但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儿子会这样。”
叶修习惯性伸手去口袋里摸烟，王杰希察觉到他手臂的动作就直起身来，没再倚上去。他看着叶修点燃那根烟，火星亮亮灭灭。
“他们会想为我好，就是这一点让我觉得压力挺大的。”王杰希说。
两人一时都没有发声，叶修扭过头去把烟雾吐出来。
“他们既然想你好，你没必要想那么多。”他说。
叶修把话一说出来就觉得自己残忍，王杰希逃开他的眼神，让他心里霎时空了一块——但他的确太久没有再尝试接触过“家庭”二字伸发出来的问题了，再让他去设身处地是件很困难的事。
“问题是，叶修，你觉得这没什么不代表我也会觉得这没什么。”王杰希笑了一下说，“我经常想起远远望见我们家阳台的样子，我有点儿害怕这种感觉……我很爱你，面对其他谁我都可以什么不管，但是我没办法同样坦然地面对他们。”
叶修吸了一口烟，憋在嗓子眼好一会儿，终于又吐出来。烟雾一点点隐在黑暗里，暗处里的什么却逐渐显出样子。如果他早一点明白，会发现王杰希最初看向他的眼神里有一分恳求，虽然不知在恳求些什么、在恳求谁。可他不是神，他终究没有马上明白过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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