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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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杰希拧开一瓶可乐，气喷出来滋啦一声。叶修远远地走过来，嘴里哼歌，春天在哪里，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小朋友的眼睛里，他唱完停在王杰希跟前。王杰希垂着眼头没扭一下，叶修就把脸凑在他面前去看他眼睛。
“春天过完了。”王杰希说。
叶修被逗笑，也买了瓶水喝，问他：“小高怎么样了？”
“之前哭呢，现在好点儿了，”王杰希补充，“眼神挺狠，你小心着。”
“行，”叶修严肃点头，“初生牛犊都不怕虎。”
王杰希靠着墙没忍住笑，一手插口袋里很放松的样子。叶修看着他，问：“那你呢？”
“我嘛，”王杰希想了想说，“我反倒轻快了。”
“真的？”叶修把水瓶揣兜里，侧身靠着。
“嗯，推翻重来的事情这又不是第一次，而且……”王杰希看看他，又低下头，“这回最难的不是我。”
“你也不容易。”叶修说。
王杰希皮笑肉不笑，抬眼看着他，“那也没见您手下留情呐，都把我搞愣了。”说完他自己笑起来，“不过也该。”
叶修往口袋里摸烟盒，问：“那你听进去没？”
王杰希又喝一口可乐：“听是听进去了，怕自己做不到而已。”
常规赛第27轮微草主场对兴欣，个人赛全军覆没，擂台刚挽救回来，团队赛又输了个精光。王杰希倒是很快明白过来了，拼死撑在场上的其他人不知道明白了没有。回去基地路上大家都不说话，王杰希跟经理聊了会儿，自己拿着水一瓶一瓶走过去发，也没说什么。
直面现实就要被它生吞活剥一番。在这场比赛之前或许大家心里还存有一些侥幸——可能问题不出在这儿呢，但打完这场之后所有人都被提拉出来必须承认了，没，问题就出在这儿，不用动太多脑子、核心指哪打哪的日子不能再过了。王杰希复盘前先说给大家道个歉，很大一部分是我方向不对，同时要扭转的决心不够，接下来大家看看视频每人谈谈自己想法。一群人当天把那段溃败的视频反复看了几十遍，开始还不敢直视的小年轻到后面都麻木了，也忽然明白过去一个赛季里很多训练安排的意图在哪——只不过领悟太晚。末了王杰希说，这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之后比赛也许还会输，但要抓住其他机会努力赢。
后面还真按他说的，连着打出了好几个4：6的比分，少不了一些难过伤心泪水，但总归一路挺进了季后赛。王杰希跟叶修说，瞧你带的好头，语气里倒没什么真的埋怨。叶修笑说，早发现问题早解决，之后指不定还来给我送锦旗呢。
这时候已经入夏了，王杰希隔空给叶修过了个生日，祝他老人家保持连胜记录。叶修回复：谢谢，想见面。王杰希转手给他寄了一箱微草周边，Q版玩偶、过了塑的夺冠相片之类。叶修收到之后问陈果，咱们有没有计划出几个玩偶，捧冠军奖杯的那种。陈果白他一眼，但当晚其实点开淘宝，在历史记录里面点来点去，又把各种定制店铺的信息给看了一遍。
很多事情身在其中无法察觉，只是偶尔会有一种冷静的终结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所有做过的正在做的事情好像都是为了最后的那个结果，所有小河小溪沿着既定的水道流进海里。白天黑夜的转换时刻，叶修点着烟对着窗外。明明暗暗的黄色一般人一天只见一次，对他来说大多是黎明，很少时候是黄昏。很多年之间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他还站在这里看着烟雾和日出。
毫无知觉的时候所有都融在了一起，失去的人，现在身边的人，和他自己，再也分不开——就好比他没办法光靠眼睛分清晨曦和夕阳。也不是没有想停顿的时刻，但他每次停下来总是想起来最最开始的时候，他比现在还一无所有，有个十八岁的男孩跟他说，为什么不继续呢？
他没办法停下。
看太阳升起来了，他灭了烟坐回电脑前面，把思路续上。只望着终点，有时候路就显得简单。
决赛当天职业选手基本来齐了杭州，王杰希坐下来感觉到周围格外的吵。你一言我一语，就差现场开摊押注。他本来没想很多，但被场馆里气氛这么一感染，再想着待会儿可以坐下面看叶修正儿八经打决赛，也有点坐不住。他挺直背靠着，抱肩仰头闭目养神，左右人一看以为王杰希又在原地打坐进道修仙，没好意思去打扰。
过了一阵王杰希差点在这片喧嚣里睡着，忽然感觉有人拍拍他左肩膀。睁开眼睛回头，只看见喻文州一脸礼貌微笑。王杰希叹口气：“行了黄少天，别东张西望了。”
黄少天坐在喻文州右边继续装傻：“怎么了，不能东张西望吗？我第一次来看比赛，不懂规矩不好意思！哎，你是王杰希吧！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王杰希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支笔，伸手要去敲黄少天脑袋。好了好了，喻文州靠着座位笑着说，但是也没拦。两个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黄少天撑在王杰希椅背上，突然眼神发光：“哎你觉不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喻文州刚要开口，黄少天连忙扭头：“队长不要说。”
王杰希皱皱眉，说：“什么场景？好像没想起来，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吗？”
“靠！我打你！”黄少天边笑边说，“不对，我大人有大量原谅老年人，记性不太好了也正常，毕竟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可能还记得十几岁的事情啊哈哈哈。”
“真忘了，是几年前？”王杰希揉揉眼睛，“第二赛季？”
“是，当年看着他打决赛，结果现在也还是看着他打决赛。”喻文州在旁边笑着感叹，“明明其他都不同了，就这一点还没变。”
黄少天接话：“唉，我们也要争气！”
王杰希突然笑了：“哎我记起来，当时黄少天是不是还吹牛来着？说要破了一叶之秋，后来呢？”
“我没吹牛！”黄少天坐正了说，转头看了看喻文州。喻文州接下他的眼神说：“嗯，少天确实说过……”但还没说完就被人拍拍肩膀，叫到旁边去了。
“哎队长，算了没事，”黄少天扭过头，摆好架势，“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王杰希看来你根本不了解你的敌人！来，我给你细细数……”
王杰希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黄少天没管他：“我在第四赛季和第五赛季的时候虽然没有太多直接对上叶修的机会，但是在团队赛里屡次突破了他的战术布局，还有……你知道吧，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那么第六赛季就更不用说了，我想你心里也清楚……”
“要开始了。”喻文州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回来，刚坐下舞台上大屏幕就忽地亮起来。
黄少天瞬间停住声音往前看，王杰希也转过头来，看见一团光芒裹挟着好几个人影，慢慢变得清晰。音乐节拍加快，乱七八糟的乐器同时奏响，君莫笑挑着千机伞第一个从模糊的背景里跳了出来。
“哇，还挺帅的。”黄少天这句话没说完就被周围的声音盖了过去。
王杰希看着屏幕上动画效果。君莫笑时而把千机伞切换成矛形态，时而换成枪，最后在飞驰冲刺之间踩着石阶一跃而起，伞一瞬间被撑开最大，像旋转的花。
一年到头有一大半时间他没办法见到叶修，更多时候是在屏幕上注视着君莫笑或是那些即兴小号，而其中又要分出百分之九十的时间来思考如何打败他们，实质上是少去了很多真实的触感的。但过去十年他和叶修都走在虚拟和现实交界，像浪打沙滩的那条痕迹，常常感觉置身其中的晕眩与清醒，这条路反而是最适合的。就好比随着比赛即将开始，此刻屏幕亮得不能再亮，音效和画面华丽十分，现场观众的欢呼声到达顶点，他们心里却充满一种决心潜入海底的平静。
今时今日坐在人声鼎沸的场馆里，第十赛季决赛，没能参与进去但王杰希感到一种久未经历的期盼，仿佛一切倒退回去——不是回到第二赛季，因为当时他已经开始划算策略技能和计算反应时间——是回到更早更早以前，他对这个偌大复杂的荣耀世界还一无所知的时刻。那一天不熟的表哥偷偷拉他进了网吧，而他拿到人生第一张账号卡。两人围在电脑前看开荒高手互相pk，他没记住几个名字，不过在昏暗的网吧里抓住了一束生活偶尔泄漏出来的、明亮的可能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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