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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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没有什么差别地过，像流水一样，联盟走入第十个年头。秋天来了，变天变得快，一觉起床街上到处都是枯黄落叶，路上的人们也都披上了薄外套。妹妹从同学家出来，顺路到微草去找王杰希吃饭，围了一条粉色的小围巾。王杰希从门口领她进来，被阴天底下的凉风吹了一阵，才发觉自己穿少了。
新的赛季，忙得很。随着培养微草新生代任务越来越要紧，任务和压力更大了些。微草最近几场比赛都不太乐观，因此王杰希从训练室走去食堂的路上总要拉几个小朋友来谈谈话。小朋友们不知道是怕还是内疚，喜欢盯着盘子里的食物。王杰希没处看，也常低头盯着。于是食堂每一天的米饭，香菇青菜，土豆排骨，都像是失了以往酸甜苦辣咸的风味，成了一种刻板的象征，提醒他到了每日日程的这一步。
今天队员们听见王队长妹妹来吃饭都纷纷松了口气。想溜走的，譬如刘小别，结束训练之后就趁乱出门溜达，走前不忘跟队长通报小道消息——今天食堂没有红烧肉吃！溜走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的，譬如高英杰，慢慢吞吞地收拾东西，把今天的训练结果总结在本子上留给了王杰希。
等所有人都走了，周围安静下来，王杰希又一个人留在训练室里静静待了会儿。外面风吹得树枝撞在一起，他没发觉，看着手里的本子发呆——他其实没看起来那么苦大仇深的，这十几分钟静默时刻纯粹是因为懒得动，顺便等妹妹给他发消息。收到短信之后他就把窗关了，锁了门离开。
微草两次夺冠，每次都把基地给翻新一遍，很多走廊和房间给拓宽了。王杰希一路走去门口一路想，下一次翻新是什么时候，楼梯的扶手会换漆吗，也不知道他自己退役前能不能看到那一天。想着想着他远远看见妹妹的粉色围巾，心一下子定下来。他接过她书包，两个人一起走向饭堂。
“你书包怎么这么重？”
“跟同学一块写作业去了。”妹妹无辜地说。
王杰希笑她：“少说谎，里面装了不少小说吧。”
妹妹逞强继续说：“没有，都是练习册！”
“你回去好好放书柜里，上次放桌上被你爸看到了，我说是我没收的他才没找你。”王杰希拍了一下她脑袋。
妹妹讨巧地笑了一下，说：“哥你太好了，我请你吃饭。”
王杰希打多了几个菜，坐下来习惯性地低头盯着。妹妹坐他对面，噗地一声把吸管插进热豆浆里。他抬头看看，这才觉得今天的饭是饭、菜是菜的，色香味俱全的样子。
晚上还有两小时训练时间，王杰希走不开。吃完饭他把妹妹送到地铁口，让她到家了发条信息给他。从地铁口走回微草的路和当初叶修叫他去河边散步那次有一部分是重合的，王杰希想起来，步子忍不住慢了一点。旁边的树被风吹得都在摇，他打了个喷嚏，还没反应过来是有人在想自己，反倒觉得是自己有点想叶修。
王杰希喜欢散步，以前吃完饭总要围着基地走上好几圈。但他最近忙，没什么时间闲庭信步，唯有晚上训练完走回宿舍这段路保留下来。这是真正结束了一天的事情之后，没人看着，他可以放松下来，脚步踢踢踏踏，花这一点无忧无虑的时间来想念叶修。夜间的轻风吹过他全身，王杰希知道心里有件好事情，轻快的，暖的，像生日聚会上扎成一捆一捆的彩色气球，慢慢地从远处飘过来。气球里面藏着一大把彩色纸屑，什么时候戳破了，那些橙的黄的绿的纸片就会挥舞起来盖满了整个天空——他不为人知的浪漫幼稚想法。
王杰希和叶修暑假之后第一次见面是几天后，兴欣打微草。
之前微草连输了三场。对上轮回、霸图、蓝雨，虽然都只是小比分落败，可以说是面对豪门战队的失误，但大家心里或多或少受影响，生起一些质疑和无力感。下一场对上兴欣，尽管兴欣积分不高，但里头一个曾经暴打过自己的叶修还在那儿顶着，队里的气氛分明是有点怵。王杰希没多说什么，加强了团队赛的训练，其他一切照旧。
从第一轮比赛开始他和叶修就很少闲聊。他知道此时此刻叶修只可能更忙。战队从头开始不是那么容易的，各大豪门战队若干年来的积累也不是闹着玩的，要想真的杀出一条血路，除了要付出加倍的精力，还要比别人更快更准地找出制胜点。
而微草想要赢，就得比他更快更稳。
那场比赛后来掀起了挺大风波，包括唐柔一挑三誓言的破裂，王杰希一挑三、微草擂台保持不败，和方锐叶修一唱一和的打他八个。结束比赛之后王杰希却只觉得稍微缓下一口气，团队赛这回他们总算拿下来了。不过他也没高兴太久，毕竟这场8：2更多地要归于兴欣的失误而非微草的胜利——这两者是不一样的。
但比赛之后王杰希看到队员们，尤其高英杰明显心情好了很多。小高之前在训练笔记里总是写自己在团队配合中暴露出来的破绽，列一排密密麻麻的，估计把团队赛的失败揽了很大一部分到自己身上。双魔道学者的作用和很多双核都不一样，不是一个近攻一个远攻，也不是一个控场一个攻坚，高英杰更加不会满足于跟在王杰希身后亦步亦趋。他想给木恩找到一种新的、但又更加机动的位置。王杰希看过他的笔记，觉得这个方向是可行的，尤其是这种“机动”。等到王杰希不再打比赛了，高英杰势必要接过队伍主导的担子。早点看清楚，早点做好准备当然更好。
兴欣那边王杰希懒得操心——他也不可能去操心，叶修自己说要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的。队里三个全明星选手的实力摆在那里，最后玩成什么样都有可能。胜负在前，就是一个个的消灭和一个个的挺立，如何破开局面，叶修比他清楚很多。
“王队长你真的很严厉。”叶修听完王杰希的话开口道。赛后他们两个人勾肩搭背地在后台通道里走着，后面两队的队员跟着，莫名其妙有一种滑稽感。叶修不受影响，意有所指地说：“好久没见，你对哥冷淡了许多。”
刘小别跟在后面大声地咳嗽起来，袁柏清大力一拍他的背，两个人开始骂爹骂娘闹成一团。包子在和柳非争论风象星座和水象星座的相配程度，声音传好远。
叶修叹口气，很嫌他们吵，一点没给他暗渡陈仓的好氛围。他侧过头，看见王杰希一副想笑但没笑的样子。
“你笑什么？”
“没什么。”
叶修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绕到前面去捏他的脸：“速速招来。”
“别闹，”王杰希偏开头笑了，过几秒嘴里吐出一个让叶修鸡皮疙瘩起来的词，“叶前辈。”
叶修愣住，王杰希转头看他问：“你不记得了吧？我刚打比赛那会儿，有回你在通道里叫住我，还使劲儿挑衅。”
“然后我说，谢谢叶前辈。”
王杰希笑得眼睛都弯了。他走进这条通道，白色灯光打下来，叶修手臂搭上他肩膀的那一刻，他就想起来了。说来已经好多年前的事，他还一直记得。之前好几年叶修没在通道里截住他，但现在叶修又回来了，真好。
叶修不记得了，但他听到这话也笑。开始是带点嘲讽的笑，笑王杰希年轻时候老说这么些端着的话。后来一想这么多年了，王杰希怎么还记得，他们俩怎么还能接上，真是不容易，心头一热，觉得通道格外明亮。
之后还有几次打比赛碰在一起，但见面的时间跟捡漏似的。每次两个人如同组织接头，公事公办，一点儿不过瘾，不如不见。有一回王杰希为了跟叶修偷偷出去吃个饭加开房，没回他爸妈家。他问叶修怎么跟他们那边说的，居然硬是把机票推后了一天。叶修笑说，老天助我，有雷暴预警，飞机不给飞。王杰希这才想起来，这几天的云一直都低低压在城市上空，不畅快。
吃饭时候叶修跟他聊天，两个人话题百分之九十始终还是荣耀。越聊越觉得形势难，轮回和雷霆都有点儿太猛。叶修故弄玄虚讲他千机伞的妙用，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啤酒鸭吃得有点醉。王杰希听着觉得好玩，也隐约有点发愁。吃完了两人钻进酒店房间，王杰希抱着叶修在床上不撒手。模模糊糊地，叶修听见他叹气，说难哪。过会儿他抬起头，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叶修拍拍他脑袋，也不说什么。
第二天晚上回了家，弟弟妹妹在看电视，爸妈散步刚回来，催着他去洗澡。家里头开了暖气，他穿上他妈给买的长袖棉质睡衣，觉得舒服又妥贴。
他坐在沙发上吃苹果，弟弟妹妹在聊电视上的综艺节目。妈妈走过来问：“昨天是和谁吃饭去了呀？”
王杰希说：“和一个朋友，就之前住我家一段时间的那个。”
弟弟马上激动：“是叶秋前辈吗！”
妹妹纠正他说：“人家叫叶修。”
王杰希笑了：“你们俩倒挺关心的。”
前有妹妹发现他谈恋爱，后有弟弟关注谁住他家，他觉得有点好玩的同时，又生出荒谬的想法，觉得这事实简直就要呼之欲出。王杰希明白自己只是因身在其中而过度敏感，但心里头还是有点说不出的滋味。像现在的天气，云层一直积压着，无论白天黑夜。
妈妈走过来又切了一盘水果给他，说下次得请人家来家里坐坐。
王杰希说好，下次见见。弟弟在旁边欢呼，王杰希摸摸他头，继续吃苹果，云淡风轻的样子。
日子总是照常过的，但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空白中挠着痒，浮起来就叫他心烦。要是平时估计他还察觉不出来，但现在各方面压力都大了起来，那正面秘密反面谎言的东西就渐渐显形。
后面输输赢赢，不在话下。微草摆出大气阵势，不露怯，横扫了一些中下游队伍。直到全明星周末之前的那场比赛，微草输给了义斩。大家把刚吃下的定心丸又呕了出来。赛后复盘的时候所有人神色凝重。事到如今，从赛季开始团队赛的短板已经把队伍往下拖了好几名，大家再不能拿擂台赛的胜绩来掩盖什么了。复盘中途休息几分钟，王杰希手里拢着几份资料看着窗外出神。他从去年开始或多或少有一些隐约的预感，因此开始重视队伍里面的配合，但似乎目前还没有奏效，他不确定又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奏效。窗外飞过一只鸟，那身影一掠而过，把王杰希拉回现实。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他转过头来，发现底下队员整齐坐着，没有一个人离开位置。好几个人抬眼看着他，目光里有使他也一下子无措的稚嫩。
入冬了，乌云聚拢了又散去，天还是不晴的，却始终没有下下来过一场大雨。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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